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雷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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雷雨

在紛紛的冷雨中,五條悟給我講述了他與伏黑惠的往事。他講,伏黑惠三年級的時候,他的養母失去了蹤跡,只留下了一桌早餐和一張存款巨大的銀行卡。自此,伏黑惠便和他異父異母的姐姐津美紀一起生活。但僅僅是過了一年,津美紀便因為一場事故成為了植物人,至今昏迷不醒。事故的發生地在伏黑惠學校不遠處,那個以鬧鬼和靈異而聞名的八十八橋。每到黃昏時分,有人便會註意到那橋梁周圍彌漫著乳白色的濃霧。行走時,那橋下幹涸已久的河床處會傳來嘩啦啦的水流聲。在中學生以訛傳訛的故事裏,那無形的河流叫做忘川。在陰陽交界時候過橋之人,一旦跨過忘川,就會失去全部的記憶。

我說,又是詛咒。五條悟微微一笑,說,所有的被害者的靈魂有詛咒的痕跡。這種詛咒像鎖鏈一樣捆綁住被施咒者的靈魂,以至於他們意識雖在,卻無法蘇醒。和其他人一樣,伏黑津美紀在經過那條河後便被施了詛咒。而伏黑惠去橋下尋找他姐姐的時候,誤打誤撞進入到了咒靈的領域。按理說,當年還是個孩子的伏黑惠面對一個二級咒靈,根本沒有生還的希望。

我說,但是他還是活了下來。五條悟的目光從如簾如幕的煙雨轉移到了我的身上。他重覆著我的話,說,是的,他還是活了下來。他到達的時候,這個孩子正站在一片廢墟之中。他的腳下,粘稠的黑影滲透進鵝卵石的碎縫,仿佛有生命一樣汩汩流動。在他用狹長的綠眼睛看向五條悟的時候,他毫不猶豫地確定,這個小孩與禪院家有不可分割的聯系。五條悟讓這個孩子做了一個選擇。第一個,是回禪院家。第二個,是跟他走。要我說,這兩個都不是好選擇。前者,毫無疑問,既是囚牢,又是煉獄。而後者,也並不是一位慈善家。

我說,幾代之前,五條家的家主就是死在禪院家的十種影法術之下。你不惜花掉幾億,從禪院家手裏得到伏黑惠,是不是就因為你要避免這死亡的宿命。你怎麽能這麽小看我呢?五條悟說,我是那麽容易就被命運殺死的人嘛?我說,你不是,但你差點死在禪院甚爾手裏。五條悟漫不經心地說,那禪院甚爾也幾乎命喪於他的手。我說,如果不是為此,你又為什麽去管一個與你沒有任何關系的孩子?

五條悟定定地看著我。過了一會兒,他咧嘴一笑:“別這麽嚴肅。我只是不忍心優秀的人才流失。與其讓他被禪院家那幫東西埋沒天賦,倒不如把他交給真正優秀的教師。”

優秀的教師?我斜睨他一眼,不禁苦笑搖頭,也難為五條悟有這樣的自信。

我開口問道:“那請問這位優秀的教師,你可以教給他什麽?你是要把他培養成另一個最強呢,還是要讓他去鉗制那幫爛橘子呢?”

五條悟聳了聳肩:“嘛,最強倒不可能。纏磨那幫爛橘子,也沒意思。但在我這裏,他可以認識些朋友,感受一下玫瑰色的校園生活。”

“哪有什麽玫瑰色的校園生活?” 我說,“只要咒靈存在一日,咒術師的血就不會停止流淌。” 隨著我的話語,雲層如同巨大的巖石相互摩擦,發出隆隆的轟響。只見紫電青光迸濺而出,宛如巨斧劈開半壁天極。在那天裂之中又生出千萬根雨線,綿綿不絕,無窮無盡。暴雨如註,人間的災厄要降臨了。

在雨打風吹,枝葉搖撼,草木摧折聲裏,我聽到我的訴說。我說,我明白你的意思,你把這些孩子聚在一起,不過是希望他們能彼此支持,守望相助,不至於以後因不容於世而煢煢孑立,孤獨一生。可這樣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。咒術師的困境是制度問題,不是個人問題。而制度問題的根源就是禦三家。古老的制度不去推翻,新的制度則永無生長的空間。

“照你這麽說,那我去把那幫老家夥都殺了不就得了?” 五條悟輕描淡寫地說。

我說:“如果能殺,我不會留下禪院家任何一個人。”

“即說要殺,又說不能殺。你可還真是矛盾。” 五條悟說。

“禦三家相互制衡數百年,早已經是錯綜覆雜,斬斷不盡。如果貿然動了這平衡,咒術界的情況只會更糟。但如果在這平衡之上建立新的平衡,或許會有所不同。” 我凝目遠望。在陰翳的天空之下,玻璃表面的寫字樓宛如一把長刀筆直地刺入鉛灰色的層雲。在那樓的中央,五彩的熒屏閃爍著。上面,穿著精致可愛的愛豆正又唱又跳,拼盡全力去取悅圍觀的人群。此時此刻,想必正有成千上萬名世界各地的觀者在欣賞這一段表演。

這是科技的時代,也是信息的時代,更是一個沒有秘密的時代。

“那你準備讓誰加入這場博弈?” 五條悟說著,指向遠處踏雨而來的伏黑惠,“是他們嗎?”

“不,既不是他們,也不是你我。” 我說。

“那還有誰?”

滾滾的雷鳴蓋過了我的聲音,恰如車輪碾過一只小的螞蚱。五條悟還是懶洋洋地閑坐觀雨。伏黑惠收起傘,抖下傘上的水,看看他,又看看我。

“小惠,你怎麽才來,等得人家好辛苦啊。” 五條悟說。伏黑惠對此置若罔聞,朝我微鞠一躬,說剛才的事情是他失禮了。

“無妨。你的式神很厲害,也聰明。”

伏黑惠既不顯得驕傲,也不顯得羞澀,反而面無表情地盯著我。我任由他看,直到他問:“你究竟是誰?”

我看了看五條悟,這會兒他倒安靜下來,只不過也露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,跟伏黑惠一起盯著我。我對男孩說:“你要想知道答案,就跟我去一趟。 ”

誰能想到,五條悟今天難得的沒有帶司機,而是選擇自己開車。為了不引人註意,他還特意選了一輛黑色的保時捷。重點是黑色,而不是保時捷。他的車技跟他本人一樣抽象,七歪八扭,鬥折蛇行。一碰到黃燈就踩油門,右拐時永遠不踩剎車,前面的車慢了,他還要在車裏以東京人特有的諷刺惡毒地攻擊前面的司機。

一進屋,五條悟就東張西望地開始找貓。他咪咪地叫起來,卻無有應答,反而顯得他自己滑稽如小醜。

“貓呢?”他問我,“你把小雪藏哪兒了?”

“一個很安全的地方。有可靠的人照看。”我說。

“哈,你不想養,可以給我養啊。”他嘟囔著,“真是殘忍的人,連可愛的小貓咪都能拋棄。”

“是你說,我養不了就殺了它的。”我一邊說,一邊打開供案旁邊的桃木櫃。自櫃子的最底層,我取出一個長而寬的木盒。木盒上覆蓋著黃紙,又以白色的繩結緊緊束縛住。這是一是避免咒具被臟東西汙染,二是避免咒具產生魂。這種魂並不是意識,而是一種殺戮的本能。以前總有這種奇聞。例如某收藏家得到了一個日本武士的寶刀。但是在得到後不久,收藏家就離奇身亡的故事。這都是武器的魂在作祟。

我先是拿出那把三叉戟形狀的匕首。

“這是天逆鉾,可以破除一切術式和結界。” 我把匕首遞給了伏黑惠。接著,我又拿出了三節棍游雲,“這個沒有附上咒力,但它的強度可以由所有者的能力決定。你越強,它的打擊力就越大。”

“為什麽把它們給我?”男孩問。

“這是你父親伏黑甚爾的東西。他死了,這些東西理應由你繼承。” 我說。

伏黑惠安靜地看著游雲。過了一會兒,他問我,那個家夥是什麽時候死去的。

我告訴他,二零零七年,就在附近的公園,那棵櫻花樹下面,就是我殺死了你的父親。

“你剛才問我,我是誰。我現在告訴你,我是你的仇人。” 我看著這孩子的眼睛,一字一頓地說,“只要你想,你隨時可以找我覆仇。”

“為什麽是十月?” 他問。

“十月份,我答應了我的學生,要幫他們辦戲劇節。”我說。

伏黑惠低下頭,把天逆鉾和游雲放回了盒子。

“我對覆仇不感興趣。那個男人怎麽死的也與我無關。”他說,“這些東西我用不上,你還是繼續留著——”

他話音未落,天逆鉾的鋒刃就貼在了他的脖子上。他瞪大眼睛,難以置信地看著我,完全僵在了原地,根本沒料到我會突然攻擊他。

“假設我是你的敵人,你這時候已經身首異處了。” 我收回匕首,“而如果我面前的是伏黑甚爾,這把武器現在應該在他手上。”

“你這是突襲。”男孩說,“這不公平。”

“在戰鬥中沒有什麽公平不公平的。除非你的敵人是你自己。”我說,“一切都是突發的。你不可能說準備好,問咒靈說,啊,不好意思,我們可以開始了嗎?然後再開始。既然你選擇做咒術師,你就要時刻警惕,準備戰鬥。咒術師是一個殘酷的工作,當你選擇去做咒術師的那一刻,你就不能是一個孩子。你只能是一個戰士。而你的敵人,不光是咒靈,還有人類。”

我調轉刀尖,將刀柄遞給他:“知道夏油傑嗎?”

“不知道。” 男孩淡淡地說。

他的身後,五條悟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。只見他扶住伏黑惠的肩膀,雖是在他耳邊說話,雙目卻直直看著我的方向。

“夏油傑是本世紀最強的咒靈操手。可以同時操控一千以上的咒靈。但是惠啊,他最厲害的式神從來不是詛咒。” 五條悟慢條斯理地說,“而是他自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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